首先需要申明:我說這是個好問題,不是說我對于這個問題有個有把握的、确定準确的答案,而是說這個問題能夠引發一系列關于高等教育教學的深刻思考。
2020年初,我國面臨新冠肺炎帶來的嚴峻挑戰。為有效抵抗疫情,教育部做出了2020年春季學期延期開學的決定,并于2月5日印發《關于在疫情防控期間做好普通高等學校在線教學組織與管理工作的指導意見》。意見指出:“各高校應……積極開展線上授課和線上學習等在線教學活動,……保證在線學習與線下課堂教學質量實質等效。”
毫無疑問,延期開學是正确的決定。但是如何在老師與學生之間、學生之間相互不見面的情況下,“保證在線學習與線下課堂教學質量實質等效”?這是所有教育管理者和教師必須完成的一道必答題。
圍繞着這道必答題,全國各高校都開展了各種探索,再疊加上中小學的網上授課和機關與公司的網絡辦公,一時之間網絡擁塞,各種直播導緻的翻車現場和段子層出不窮,老師們怨聲載道……
直播還是不直播?成為一個熱點話題。“直播流派”和“錄播流派”開始了“道統之争”,一時之間衆說紛纭。
作為一名普通高校教師,我認為:網絡卡頓、工具不趁手、操作不熟練,都是外在的,都是“相”和“術”,這後面映射出的“法”和“道”則是:在當前這個情況下,我們應該做的是努力确保知識被順暢地傳遞,還是努力确保知識被有效地掌握?如果說“道統之争”的話,這是在新冠肺炎疫情導緻的在線教學場景下,教師中心主義和學生中心主義的大碰撞!
我首先需要把接下來讨論的邊界說清楚:我們想要在相對長的時間内,用在線教學的方式,來實現與課堂教學實質等效的質量,尤其是需要确保基礎課、核心課實質等效的質量。
第一,我不建議采用“事先錄課、事先分發、讓學生在上課時間觀看、老師答疑”的方法。
根據我們2013年做慕課的經驗,每1小時慕課視頻,大概需要10-15小時進行設計、錄制、編輯和渲染。現在即使降低對效果的追求,每1小時課程視頻,也需要至少3-5小時才能達到能拿得出手的最低要求。目前教師沒有那麼多時間。有人可能會反駁說,我對着個PPT用“錄制幻燈片演示”的方式不也能娓娓道來好幾十分鐘嗎?由此生成一個帶音頻的PPT或者一個MP4文件也不費勁啊。呵呵。你發自内心地認為你的學生會認真看嗎?能“實質等效”嗎?如果說事先錄制,課堂播放,呵呵+1,那不就是直播嗎?隻不過直播的是錄像而已。
第二,要用對用好慕課資源。截至2020年2月2日,教育部組織22個在線課程平台免費開放在線課程2.4萬餘門,覆蓋了本科12個學科門類、專科高職18個專業大類。這些都是非常優質的在線學習資源!
但是無須諱言的是:
一方面,我國當前的慕課資源已經是世界第一,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但如果一位老師的課剛好沒有合适的慕課資源怎麼辦?還得有解決方案才行。
另一方面,盡管有的學生可以通過慕課達到良好的學習效果,但我不推薦用慕課學習大範圍替代課堂教學,尤其對大容量班級更是如此。
慕課是基于非實時教學環境設計的産物,其目的就是讓有學習意願的人,無論何時何地,隻要有網絡就可以學習。慕課更強調學生學習的自主性。随時随地自主發生的在線學習往往需要教師提供碎片化的資源,這與課堂環境下的教學需求完全不同。慕課可以和課堂教學有機結合,如教師可以讓學生在課堂外自己适合的時間去學習合适的慕課資源,進行預習和複習。但采用“學生在上課時間觀看慕課視頻+老師答疑”的方式,我認為是不合适的。這些基于碎片化學習需求設計的視頻和資源,單位時間内信息量太大,在課堂中進行集中學習,很容易讓學生無所适從,對大容量班級尤其如此。而教師的答疑,往往隻能滿足部分希望提出問題學生的需要,無法做到廣泛顧及,無法确保效果“實質等效”。
把上面這話反過來說,如果某個學校的課程(尤其是大容量核心課程)用“課堂學習慕課+課堂或課後答疑”的方式,能夠在相對比較長的時間内“實現與課堂教學實質等效的質量”,這才是老師和學校真正的悲哀,因為他/她就離被慕課炒掉不遠了,而且這個學校也就離被基于慕課的網校炒掉不遠了。
需要指出,我認為對于小容量班級而言,在當前場景下,充分利用慕課資源,是可以實現“實質等效”的效果的,甚至比在傳統聽課效果更好。課前,讓學生在方便的時間學習教師安排好的慕課資源;課堂上,在教師進行精心教學設計的基礎上,用某種方式開展充分的互動(各種網絡會議和智慧教學工具都可以)。這是否理解為直播,其實不好說。但是對于大容量班級(比如我2月17日即将上的131人的電路原理),不可能實現“充分的互動”。
第三,我認為單純的直播課也沒法回答前面的必答題。無論用什麼平台,無論用什麼工具,即使是流暢的直播效果都是不行的。離開了教室環境,純直播就像“百家講壇”一樣。你現在還看百家講壇嗎?從百家講壇由盛而衰的現實,不難想象出在00後學生平時沒事就刷抖音的時代,他們會在一天中連續觀看很多老師的“百家講壇”嗎?能談“實質等效”嗎?
上述3種方案,各自的技術路線不同,但是它們中大多數“不行”、不能用于解決“實質等效”問題的核心,是因為它們都是教師中心主義的基本教育教學觀,它們都隻關心知識從教師嘴裡被正确講出來了,可能也可以被順利送達學生耳朵邊了,但是然後呢?沒有然後。在老師和學生之間,學生和學生之間,沒有然後是萬萬不行的。
直播不行,不直播也不行。那什麼行呢?怎麼能“在相對比較長的時間内,用在線教學的方式,來實現與課堂教學實質等效的質量”呢?
要想回答好這個問題,得搞清楚3個循序漸進的基本理念。
首先,不在教室不見面,降低了教師的吸引力,因此45分鐘或者50分鐘一節課時間太長了,教師用什麼方法都無法達到原有的授課質量,要拆成15-30分鐘一段來授課。不同類型的課程,顆粒度應該有所不同,但是都需要比原來的更碎。
其次,如果認可上述觀點,緊接着的思路自然就是,在每個相對較短的時間段裡,必須采用比校園課堂授課更豐富的交互式手段才能吸引學生注意力。這些手段,有的就是用來“刷存在”的;但是更多的,是用來采集學生學習行為和學習效果數據的。隻有實時準确地獲得了這樣的數據,教師才能根據學生的實際情況進行及時調整,而不是單槍匹馬絕塵而去。
再有,假設上面的措施成功了,由于總的授課時間是不變的,勢必要适度減少課堂教學内容。因此需要教師舍得“割肉”,一方面進行更精細的教學設計,梳理出課堂内/外的教學内容,互為補充;另一方面也需要采取有效措施來确保學生能在課外發生有效學習行為,取得可衡量的學習成效。需要強調一下,前面一句中的“确保”、“有效”和“可衡量”不是随便寫的。你布置學生課外去看教材的第3章第4節,能“确保”、“有效”和“可衡量”嗎?
有了這3個基本理念,我的觀點就呼之欲出了:無論是“采集學生學習行為和學習效果數據”,還是“确保學生能在課外發生有效學習行為”,都需要掌握學習成效,都需要數據支撐,都需要頻繁交互,都需要師生異地實時在線(在下面文字中,我将其稱之為直播。請讀者注意,這與前面的直播含義不同)。
因此我認為,要想回答好前面這道必答題,在相對比較長的時間内,用在線教學的方式,來實現與課堂教學實質等效的質量,就必須遵循“成效為道,數據為器;交互為體,直播為用”的基本原則。“實質等效”要求我們必須密切關注學生的學習成效,這是内在的“道”;沒有數據這個外在的“器”,就不知道學生的學習成效如何,在在線教學的場景下,就一定會丢學生;交互這個内在的“體”是重要的,但是交互的目的不是為了聊天,是為了采集數據;直播這個外在的“用”是表象的,但隻有在直播的場景下,才能做到實時交互,才能采集數據,才能進行反饋,才能确保成效,才是以學生為中心,才能“實質等效”!
可以看出,這種模式,是典型的學生中心主義的基本教育教學觀,把注意力放到學生掌握程度上。
在課堂教學場景下,學生需要在固定的時間和固定的地點出現,教師中心主義和學生中心主義的差别可能沒有那麼大,但是在實時、互動、異地、分散的在線教學場景下,二者之間的差别被劇烈地放大了,大到不可忽略。
至于采用怎樣的技術方案,用怎樣的工具,在這裡我并不“帶貨”,這類輕量級智慧教學工具其實有很多。無論是哪個,隻要能實時、互動、異地、分散地采集學習行為和學習效果數據,就好使!
當然,教師也應及時調整,對課程某些方面的要求适度降低,某些方面的要求适度提高。因為網絡、工具等原因,沒有任何一個方案能夠确保你說:“同學們聽到了嗎”,1秒内應者雲集說:“聽到了”。教師應該在課堂反饋的實時性上适度降低要求。但與此相反,應該在學習行為和學習效果的收集上适度提高要求,比如要讓學生每10分鐘回答一個問題,并根據數據反饋調整自己的直播講課方式。
那網絡擁塞怎麼辦?工具崩潰怎麼辦?
當前緊急情況下,沒有萬全之策,要有預案。要有Plan A和Plan B甚至Plan C。經過初步測試和總結,我個人的預案是:Plan A,雨課堂錄屏直播+課外适度學習慕課;如果A不行,Plan B,騰訊會議直播+課外适度學習慕課;如果B也不行,Plan C,微信群音頻+課外适度學習慕課。如果希望走嵌套的技術路線,我覺得用騰訊會議做直播,用雨課堂(不直播)推題,采集學生反饋,進而調整教學。這樣做效果會遠遠好于在課堂看慕課(或事先錄的視頻)+答疑。
也許還有不少教師會擔心,有了n個Plan,依然有可能出現“翻車現場”,導緻手忙腳亂怎麼辦。這種情況确有可能會發生。我想這是很多不喜歡直播的教師最大的擔心。在這個問題上,1989年哈佛大學的Elmore教授說了一句非常振聾發聩的話“How we teach is what we teach.” 從學生端來看,當前老師為了能夠如期開始上課,想盡種種辦法,由于臨時意外,導緻現場翻車,他會在網絡遠程哈哈大笑,然後扭頭睡覺嗎?不會的,他會知道,這個老師在尊崇他的職業操守,在為實現“實質等效”盡最大的努力,雖然他顯得笨手笨腳,但是這個老師是值得敬佩的。這種精氣神,會感動學生,會帶動學生認真學習。而當下,讓學生不焦慮,踏踏實實認真學習,是最為重要的!清華一直強調“價值塑造、能力培養和知識傳授”三位一體的人才培養理念。對于某門課程的老師來說,在整個國家正在遭受磨難之際,時時刻刻想着要開展高水平教學工作,不能辜負學生,這是最好的價值塑造!這是最好的立德樹人!這是最好的課程思政!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隻要你努力去設計,去實現,去溝通,去交互,無論做成什麼樣,都“實質等效”,甚至在價值塑造方面的效果會好于傳統的課堂講授。
可能看到這裡,你會覺得被我雲裡霧裡地搞暈了,到底該幹什麼呢?我想如果隻記一句話的話,那就是:當前最重要的,不是考慮該如何順暢地傳遞知識,而是應該努力了解知識被掌握的程度,進而進行調整。至于如何知道掌握程度,各種智慧教學工具、網絡會議、微信群發言、Learning Management System的讨論區,都可能會适用于不同類型和不同容量的課程,我們在課堂裡面需要這些師生異地實時在線的直播。當然你可能會問:不傳遞如何掌握?結合不同類型、不同容量的課程,采用錄屏直播、網絡會議、分散異地觀看現有視頻(推薦精品開放課程資源或精品在線開放課程資源)都可以。我需要再次指出,傳遞知識的重要性低于了解知識被掌握的程度。
前面由直播還是不直播說起,引出了在線教學場景下,教師中心主義和學生中心主義的大碰撞。事實上,這場大碰撞有可能引發全新的教學場景。
2001年MIT提出的OpenCourseWare是偉大的,它是高等教育“開放”教育資源的肇始者,使得全世界高等教育者能夠知道MIT是怎樣開展教學活動的,帶動了整個世界高等教育開放課程的浪潮,導緻了高等教育在課程教學方面開始了實質性的競争。2012年Massive Open Online Course也是偉大的,它是促進教育公平的重要工具,使得幾十萬社會學習者能夠以“在線”的方式學習,為實現終身學習的宏偉目标打開了一片新天地。2020年為應對新冠肺炎引發的大規模在線授課也會是偉大的,它使得幾百萬甚至幾千萬校園學習者能夠以在線的方式産生“教與學”和“學與學”之間的實時高質量互動,無論是稱其為Massive Online Course Teaching還是Massive Online Course Coaching,它的價值是在教師引導下以學生為中心實時開展大規模遠程教與學互動。
我認為OCW會影響教師教學法,進而間接影響課堂教學。我認為MOOC會促使課堂教學向着混合式的方向轉變,進而直接影響課堂教學。我認為MOCT或者MOCC會深刻地改變課堂教學,因為它從根本上使得一個教師能夠以實時(或者準實時)的方式,遠程地讓成千上萬乃至幾萬人實現高質量的學習!“課堂”一詞的含義可能會被改寫。我一般不用革命這個詞,但這可能真是一場革命!
讓我們回到當前教師面臨的必答題:如何在老師與學生之間、學生相互之間不見面的情況下,“保證在線學習與線下課堂教學質量實質等效”。我想首先需要教師和管理者牢固樹立以學習成效為中心的教育教學理念,遵循“成效為道,數據為器;交互為體,直播為用”的基本原則;其次需要充分利用移動互聯時代帶來的紅利,選擇優秀的智慧教學資源和工具,精心設計教學内容和交互式環節。隻有這樣,才能讓學生身在家而心在學,才能做到“實質等效”。
疫情尚未結束,讓我們共同努力!